12月20日，一则新闻成为日本各界关注的热点：日本2020年预算案通过阁议，预算突破100万亿日元（注1），成为日本史上最大规模年度预算。应该说，在现代公共经济学中，以瓦格纳法则为代表，市场经济国家经济发展中财政支出增长似乎成为普遍规律。西方国家大规模政府预算的现象也屡见不鲜。但是，在日本财政预算背后，首先体现着日本如何应对连年的高赤字问题，其次，还存在着日本财税系统的“路线之争”、“派系之争”，摆在日本政府面前的其实不单纯是经济问题。
2020年日本的财政支出需求高涨其实有迹可循。2019年，日本连遭暴雨、台风等自然灾害袭击，大量基础设施需要重建，灾民需要救济，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，直接影响自民党的支持率，安倍政权自然不敢怠慢。所以救灾一定会成为巨大开销；另外，安倍为首的自民党政权正在大力推动“教育无偿化”，这个非常讨好民众的政策，不仅能提升日本的国家形象，更深层次上，是和安倍政权其他方向诸如修改宪法等政策“捆绑销售”。教育免费了，钱只好从国库里支出，这又是一笔大的花销。但是，与高度的财政需求相对，日本的财政负担形势依旧严峻。长期的经济停滞，加上少子老龄化问题，已经让日本社会负担十分沉重。在过去相当长时间里，政府大量举债，日本的财政赤字问题的严重程度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名列前茅：据统计，目前日本国债总额早已突破占60％GDP的“安全线”，达到224％。要知道，2.24倍于GDP的债务，即使是零利率，也需要日本每年拿出五分之一以上的预算去偿还到期国债，这也是迫使历届日本政府、各政党高呼“重建财政”，不断拿出各种方案，改革经济社会制度的重要推动力。在这种背景下，为什么日本在2020年有底气继续制定大规模预算呢？最直接的原因，毫无疑问是2019年的消费税增税。从2019年10月1日开始，日本正式进入消费税10%的时代。日本政府算了一笔账，通过提高消费税，2019年国家一般财政税收将增至62.5万亿日元，达历史新高。据估算，2019年消费税占其国家税收比重将达31%，远远超过平成元年即1989年时的6%。上调至10%后，2020年消费税的贡献率将超过所得税，跃居国家税收榜首。（注2）应该说，正是因为“多收了三五斗”，日本政府才有财力制定如此大规模的预算案。但是，是否单纯因为每年多收了62.5万亿日元，日本政府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花钱呢？其实日本财税政策制定的背后，并非仅仅有账面上的原因。长期以来，日本国内就如何重建财政、摆脱巨额国债的意见一直有两派:第一派是“涨潮派”，主张先从变通货紧缩为适度的通货膨胀入手，通过民营化剥离不良政府资产，缩减支出，进行制度改革，待经济总量扩大后，最后一步才是增税。这一派主要的支持者有日银总裁黑田东彦等官僚，石原伸晃、小池百合子等部分政治家，安倍在2006年第一次组阁时任命的干事长中川秀直也是这一派的代表人物之一。另一派称为“财政再建派”，主张重建财政的第一步就应当是增税，特别是提高消费税。这一派反对继续发行国债，反对扩大财政支出，其代表人物主要是长期担任财务大臣的麻生太郎，及其麾下的财政再建派政治家，当然还包括日本财务省的多位高级官僚，例如事务次官冈本薰明，他们是多年来一直主张增税，并在政权高层施加影响力的关键人物。这背后的逻辑很好理解，财务省掌握财政大权，他们当然希望财源越多越好，财政越健康越好。由于派系分野依然分明，那么对财政重建持积极意见的财务官僚，在财务系统能够更顺利的晋升，这又反过来提升了“财政再建派”的实力。那么，面对国家财政政策存在不同看法的两派，身为掌舵人的安倍晋三如何抉择呢？从安倍两次上台的施政方针来看，安倍的真实倾向应当是支持“涨潮派”。即主张眼光放长远，先把经济发展上去再加税，不能杀鸡取卵。安倍2012年上台前提出的“老三支箭”，即积极的金融政策，灵活的财政政策，促进并发展民间投资（核心是大印钞票造成日元贬值，刺激出口消费，增强经济活力），也明显是“涨潮派”的主张。但是，到了2019年末，量化宽松的政策已经实行了7年之久，安倍经济学已经渐渐淡出了视野。安倍需要考虑派阀平衡，以便自民党内部平衡稳定不被打破，所以部分采纳了“财政再建派”的主张，将消费税提高到了10％。
提税措施可谓立竿见影，政府有钱去做更多之前一直想做的事情，教育无偿化等措施都可以从蓝图变成现实，民众也一定能得到一些切实的好处，客观也为安倍提升支持率，实现他的全盘政治抱负减小了阻力；但增税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，还需要从长远的视角来看待。日本的“财政健全化”之路仍然道阻且长。
注1:景気・防災 膨らむ財政 20年度予算案 歳出102兆円超：日本経済新聞
https://www.nikkei.com/article/DGXMZO53632870Q9A221C1MM8000/
注2:消费税增税能否给日本带来“福音”？
https://zhuanlan.zhihu.com/p/86738689
参考资料:
高橋洋一『さらば財務省--官僚すべてを敵にした男の告白』
中川秀直『上げ潮の時代 GDP1000兆円計画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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